三千六百线糊笔写手
不过我挺喜欢我自己
①
“话说，玛科上仙与解森上仙痴缠了两生两世，而这第三世呢……”
我望着台下一众期待的眼神，抵不住心中暗自窃喜。
轻咳了咳，举起手中的醒木，“啪”地重重拍下，朗声道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诶。这就完了啊。”
“散了散了，明日早些来吧。”
城隍庙月台下人声嘈杂，站在我身旁的小厮拿着个木制小笸箩忙上前讨赏钱。
我整了整身上的青布衫，打算待会去老爹一起去吃碗热馄饨加个卤鸭腿来犒劳一下自己。
刚刚起身，只听个带着哑意的声音传来
“姑娘请留步，可否听我说一个故事？”
“嗯？”
我抬眼望他，一个中年男子，面生的很，该不是本地人。
虽然不是一身华服，但看起来非富即贵，该是个富贵人家出身的。身旁跟了个冷面男，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该是他的随从之类的。
这倒是稀奇了，因为这次讲的是一些情爱故事，来听我说书的人，大多是年轻女子，别说这样有一定年纪的男人了个，连男人都少见。
仔细一看，这位贵老爷倒是不显老态，眼角只得些许皱纹，人却很是精神。
毫不费力便能从他脸上看见年轻时的模样。
俊美非凡，英俊潇洒。
但是这又与我何干，我现在饥肠辘辘，实在是不想与他周旋。
接过小厮收拾好的钱银，我躬了躬身子，笑道
“老爷，我是个说书人，从来是说故事的，不是听故事的。您还是找别人说去吧，告辞了。”
说罢我提步正要离开，不料冷面男子拦住了我。
眼前多了一锭金子，如假包换的金子，我眼前一亮，但面上不动声色。
那老爷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道
“只需一柱香，这金子就是你的了。”
送上门的傻子可不常有，尤其是大傻子，我更不能放过。
我眯眼收下了那锭金子，安慰似的摸了摸翻滚的肚子。
一柱香，再等一柱香，我就带你去天香楼，吃大肘子。
老爹总教导我，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
而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当个王八蛋，不然他就成了个大王八。
哪怕他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王八，哪怕他是个瘸腿的大王八，他还是我老爹，我最聪明的老爹，我该听他的话的。
这位老爷没有说其余的什么废话，只是让我备好笔墨，记下他所说的话，不要打搅他表示。
我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心想，有钱的都是大爷。
他摸了摸腰间的一块坠子，开始娓娓道来
②
“二十年前，我到江南游玩时，碰到个泼皮无赖。
那泼皮无赖实在可恶，假装被我的马车撞倒，哪怕我愿意出银子了结还是不肯，偏偏就是赖上了我。说伤了右腿，行动不便，要我照顾他到右腿恢复了才肯罢休。
我平生那遇到过这样的无赖啊，当事也要要事在身，不想与他多纠缠，只能带着他，待他腿伤好了，再打发他走。
说来奇怪，这他虽是个泼皮无赖，却是顶可爱的泼皮无赖，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他贪财，总变着法子地搜刮我身上的银子；他小气，不允许别人抢他的吃食，也不允许别人跟他分他的吃食；他骄傲极了，我说我当他是好朋友，好兄弟，他却摇头不肯。
有一次喝醉了，他说起原由。他说，他要当就要当最好的，也只能是最好的。
“我不要当你的好兄弟，好朋友，我想成为你最爱的人。”
这番话着实吓到我了。
我虽见过些有着龙阳之癖的男人，也听说过城中最近好男风。但从来没有想过，要我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况且我此行，是奉家父之命，去京城向与我早有婚约的柳家小姐提亲，于情于理，我都只能当此事是他的一个玩笑话，我说他是醉酒胡话，城中还有个美娇娘等着我来迎娶，他莫不要害了我。
他笑了笑，拍了拍脑袋，直呼酒气上脑，权当是个玩笑话。
倘若我要不是偶然得知他是千杯不醉，我可能真的信了。
第二日他醒来，倒是什么都没说，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只不过，有些东西终究是变了。
他依旧贪财，只不过不再从我身上讨便宜，而转而对其他人下手；他不再小气，我玩笑着抢他的吃食，他不但不恼，还大方的分我一半，甚至分给众人；他甚至笑着和我搭肩称兄道弟，再也不提要当那最好。
后来，他在某日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张条子
上面只有短短的十个字
“腿已无碍，在此别过，勿念。”
我撕碎了那纸片，发了疯似地开始寻找他的踪迹，而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他似一场梦，明知是虚幻，而我却不愿意醒来。
随后，我大病了一场，三天三夜，高热不退。
大夫都说我这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而只有我知道，我这病，是无可救药了。
我的药，已经离我而去了。
就在所有大夫束手无策，让我的家仆开始准备我的身后事时，他来了。
他说他带来了一副药，说是灵丹妙药，让下人煮了让我喝下便会痊愈。
见到他我大喜过望，他却有些不对劲，只道说是来还我个人情，过后就得走了。
我抓着他的手不放，问他要去哪
他说挣脱了我的手，没有说话。
我不肯让他走，他却执意要走。因为久病，我身子极弱，见拦不住他，只能打翻刚刚熬好的汤药，
“你走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死了算了。”
他看了我一眼，眼里看不清楚喜怒，而后还是留了下来。
大概只用了三日我就好的差不离了，连大夫都啧啧称奇，说这真是个奇迹。
我硬是拖着他到月老庙求月老见证，我愿与他这辈子白头偕老，结为爱侣，不离不弃。
他不理我，当我是发疯，转身就走。
我见他又要离开，冲到他面前拦住他。
“你的病已经好了，这次我真的要走了。保重。”
“不准。”
见他去意已决，我咬牙用腿撞向庙里的柱子，然后吃痛地跌坐在地上。
他急忙赶来，怒骂我疯了。
我想我是疯了，腿疼痛难忍，居然还能笑着学着他当初倒在我马车前，撒泼耍赖的语气
“你害我伤了腿，我不管，你要对我负责，照顾我，直到我的腿好了为止。”
他无奈地看我，背起我回到了客栈。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竭尽所能的缠着他，就如同当初他对我的那样。
他也竭尽所能地顺着我，不见抱怨，只是再不对我笑，也不依赖我。
我知道，那日我已经伤透了他的心，很难再挽回了。
我也知道，我这颗心，已经给了他，再要也要不回了。
我坐了一夜，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隔天清早，我让他亲自送我到柳府，让他随我进去。
我给柳老爷磕了三个响头，把原本的聘礼改当做赔罪的物品送了出去。
柳老爷勃然大怒，柳小姐哭哭啼啼，我拉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柳府，他挣脱我，给了我一巴掌，冷声道
“你是不是疯了？”
“是，我是疯了。我是为你而疯的。所以，你要做好和我纠缠一世的准备，对我负责到底。”
他看着我，沉默了许久，半响才道
“我要顶好的，独一份的爱。你能给我么？”
“能！”
我自信地许下这个承诺，可没想过，也是我亲自毁了这承诺。
我和他的幸福日子才过了几天，我爹就找到了我。
他痛骂我不但使他背信弃义，还让我的家族蒙羞。
我跪求我爹成全我们，他却气的差点背过气，气血上涌，晕了过去。
大夫说我爹万万不得再受刺激，不然，性命堪忧。
我爹醒来只说了一句话，让我娶了柳家小姐，不然，就让人替他准备后事。
我进退两难，举棋不定。
而在我犹豫不决时，他替我下了决定。
他再次选择了不告而别，又只是留了个字条
上面写着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祝你幸福。”
幸福？
他怎么认为，没了他以后，我还能幸福？”
这位老爷说到这，就停了下来。
我追问他接下来如何，他却不肯再说，只是看着我墨未干的纸，问我都记下了么？
“都记下了。”
“好。”
他点点头
“明天开始，你说书就说这段吧。”
“啊？”
“这是你的酬金，一天一场，说七天就够了。”
我看着冷面男子递来的一袋钱银，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段老爷可是想要我替老爷找那个‘他’？”
“找不到了。”
那段老爷看起来一下子像是老了许多，忽的长叹一声。
“记着，我叫段宜恩，他叫王嘉尔。明日说书，就这么说着。”
留下这一句话，便领着冷面小子起身走了。
这时我才发现，这老爷的左腿，是瘸的。
我收好这笔钱，心想真是个怪人。
龙阳之癖实在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
人人都藏着掩着，他还出钱宣扬，怪哉。
③
“老爹，你说，这个人是不是个怪人。”
我咽下嘴里的肘子肉，有些激动地朝着我的老爹述说今天遇上的怪事。
我老爹没有说话，只是顾着喝酒，我自讨没趣，也就蒙头自己吃起来。
每一年的今天，老爹都特别反常，不和我斗嘴，不和我玩闹，只是一个劲的喝酒。
也不知道他喝酒有什么劲，又喝不醉，又喝不出味道，可偏偏就是爱喝。
我老爹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生的英俊，可惜瘸了右腿，还是个老光棍，有个极难听的名字。
王八。
他说因为他是他家的第八个儿子，所以叫王八。
胡说八道。
他总说当初是因为捡了我，觉得已经有了孩子，没必要找个妻子回家唠叨，觉得我俩相依为命就挺好，也就没有想过成家的念头。
他嘴皮子可厉害了，也最爱听说书。
他这几年带我走南闯北，最后定在这。还花钱让我拜了个师傅，走上了说书之路。
诶，别说，还小有名气。不但饿不死，还能养家糊口。
对此，我对我老爹的深谋远虑表示佩服。
“不过可惜，这段老爷说的故事真有趣，就是没有结局。我待会得好好想想，给这故事添个结局。”
我吸了一口面，不无遗憾地开头抱怨
“这段老爷也是，说故事也不说个完全，还得害我花费心思去想。老爹，要不，你补一个？”
老爹顿了顿，抬头看我，眼里尽是陌生的情绪。
正当我以为他不打算理我了，我老爹悠悠然开口
“七天后，段宜恩还是娶了那位柳家小姐，婚礼盛大，满城皆知。而同日，王嘉尔到了他们相遇时的山头，一头跳下了山崖。亦是幸运，也不是不幸。他跳下山崖，捡回一条命，却瘸了右腿。而后改名换姓，从此隐居江湖。”
“哈哈，那改成王八好不好。”
我顺口接了一句，打趣我老爹的名字。捧着肘子抬眼看我老爹，见他极其认真和痛苦的神色，忽然笑不出来了。
“这个结局不好，不好。这样观众会退票的。老爹，换一个，换一个吧。”
“那我来换一个吧。”
还没等我老爹开口，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老爹闻声一颤
“七天后，段宜恩其实并没有娶了柳家姑娘，他逃婚了。可他苦寻不到王嘉尔，找到山崖时，亲眼见他跳下山崖。他悲痛欲绝，也跟着跳了下去。或许他也命不该绝。他被救起，只不过他瘸了左腿。他以为那个人已经死了，他的人生再也不会幸福了。可是，今天他居然找着了他。”
“这顶一份，独一无二的爱，他一直给那个人留着。你说，他还要么？”
老爹没有回头，举杯一饮而尽，置杯已经是泪流满面